澳门，就是要溜溜达达地走

步行澳门

澳门由澳门半岛、仔和路环两个离岛组成，澳门半岛在北，两座离岛在南。老城区主要位于澳门半岛，仔也有一小片，面积都不大，适合步行。步行，是和某地谈恋爱，一步一步地走，一点一滴地感受，双方熟悉了，感情就建立起来了。

我们在澳门的步行路程，始于葡京饭店。沿着殷皇子大马路、新马路，我们要去大三巴。澳门的街道不宽，弯弯曲曲，岔路极多，曲径通幽，时常有意想不到的景致出现，让我产生小小的惊喜：老式的霓虹灯和店铺招牌，广告上经典的可乐瓶子，六边形的路灯让我怀疑是不是还点煤气来照明，写着牙科诊所的白色灯箱……晃眼看去仿佛走在上世纪中期的城市。老街里挤满老店，药铺、糖水铺、卤味店、古董铺，很多店里是老人坐在三尺柜台里守着生意，相貌、表情似乎都凝固在古代。出租车、行人并不很遵守交通规则，想坐出租了随手就拦，后面的巴士被挡住也不着急，安静地等着，“只有澳门这么悠闲的城市才不太靠纪律约束，香港绝对不可能看到这种情况。所以澳门比香港有人情味。”我们的“导游”小云说。

城区虽然窄小，却遍布街心公园，它们不大，依着地势而建，种上几株香樟、榕树，榕树的气根发出来，慢慢地绿荫就盖满了公园。公园里，练甩手功、跳舞的阿妈们人数不少，旁边卡式录音机里的音乐很80年代，一时我分不清是在澳门还是内地某个南方城市。公园小，庙也不大，走着走着，街边就冒出一座天后庙、妈祖庙，袖珍得似乎只摆得下天后、妈祖的一尊像。

葡萄牙人在16世纪中叶第一次抵达澳门，到1999年澳门回归，400多年的时间里澳门深受南欧文化的熏染，连地面都可见葡萄牙文化的痕迹。街道用马赛克工艺拼嵌而成，用彩色石子砌出海洋主题的图案，海浪、鱼儿、虾米、螃蟹，走在街上似乎在海里滑水，步子真就轻快了。墙壁，常常能看到青花瓷砖拼出的壁画，画面有山水、花草、澳门历史、宗教故事——青花瓷砖壁画，也是地中海装饰文化的一大特征。最为别致的是路牌，长方形的白底瓷砖上烧制有路名，砌在墙上。路名，十足口语化：十月初五街、果栏街、烂鬼楼、草堆街、跛脚梯、天神巷、大庙脚巷……说起来家常极了。

娇媚鲜艳，是葡萄牙文化带给澳门的最明显特点。看澳门的欧式老建筑吧，不管是纤巧华丽的洛可可式、庄重稳健的新古典主义，还是造型简单的民居，外墙一律刷成鹅黄、粉红、铁锈红、蔚蓝、浅蓝、青碧的颜色，再用白色等对比色勾出装饰性线条，很是俏丽。在中式建筑中哪见过如此大面积饱和明亮的颜色呢？除了娱乐场所，澳门的建筑体量不大，这也是澳门的一大特色。这儿就是悠然自得，不和别人——尤其不和近邻香港攀比，一切随我随心。

大三巴区的议事亭前地广场是澳门的老建筑博物馆，周边有仁慈堂、圣母玫瑰堂、圣奥斯定教堂等建于15、16世纪的建筑。华南地区雨水多，临街的建筑多修骑街楼，既方便行人避雨，也让商铺不至于因雨水而损失生意。广场两侧的建筑也吸收了这一中国建筑特色，修了骑街楼，但有拱廊和拱门，中西合璧。它们修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看得出此时葡萄牙文化和中国文化已经交融得很自然了。

大三巴牌坊也是中葡文化融合的经典。它原本是天主教圣保禄教堂的前壁，圣保禄教堂附属于圣保禄学院，该学院建于1594年，是亚洲第一所西式大学。1835年，一场大火烧毁了圣保禄学院和教堂，只剩下教堂的正面前壁、大部分地基和教堂前的石阶。澳门人认为前壁遗址形似中国传统牌坊，从此称它为大三巴牌坊。圣保禄教堂是意大利神父设计的，可是在大三巴牌坊上，我看到了菊花图案和汉字的雕刻。

有人说港澳是文化沙漠，我认为至少澳门不算。在老城区走马观花一圈，看到数幅艺术展、摄影展、西方古典音乐会、歌舞剧的招贴，还有数不清的艺术培训班、独立书店、画廊、博物馆，报摊上有中、英、葡多种文字的报刊。有一个摄影展，拍摄的是澳门本土各行各业的居民，都是草根阶层，但他们脸上有令人喜爱尊重的神情。

乘坐免费的娱乐城巴士去珠海买菜

到澳门，无法回避的是随处可见的娱乐产业。在中国大陆、东南亚国家，香港、澳门一向被并列提及，不过澳门从来都是香港的陪衬，城市发展明显落后于香港，更因为独特的度假文化，虽然旅游者趋之若鹜，却没有博得好名声。刚刚给小超人李泽楷生了儿子的明星梁洛施出生在澳门，幼年失父，母亲在赌场做荷官养大她，据说梁母的工作背景成为梁洛施嫁入豪门的巨大障碍。

但在澳门人看来，这实在不值一提，并不觉得不光彩。澳门税收收入的70%来自娱乐业，独有的娱乐文化让澳门人很自然地接受了博彩业。在娱乐中心工作，不过从事了一项服务业，它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养活了自己和家人。娱乐业工作也是有规则的，比如工作人员不得去别家娱乐中心消费，离职后3年内不能进另一家娱乐城继续从事该行业，澳门的公务员也不能进场消遣。

现在经济不景气，大学毕业生第一年的收入月薪在1万澳币以下，娱乐中心的报酬往往能给到1.5万，所以年轻人愿意进去工作。听“导游”小云说，有豪华车行招聘职员，某面试者提出月薪1万3，人事经理笑了：“你上一个工是在娱乐城做的吧？”

普通市民的生活，和你我一样，夜夜笙歌的娱乐一般发生在他乡，故土上的生活主旋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不过，他们的日常生活也离不开娱乐业。最明显的一点是他们依赖娱乐城的免费巴士。各大娱乐场所每天都安排有前往机场、码头、各海关口岸的免费巴士，阿婆大婶们、要节省生活开支的大学生们，便日日乘坐巴士过海关到珠海的超市买菜。没想到，娱乐中心的免费巴士让澳门与祖国联系得更密切了。

不玩就不能进娱乐城吗？

由于娱乐中心在澳门的重要地位，娱乐中心修建得极为富丽堂皇，每一座都是一个立体的小城镇。城里不仅包括娱乐厅，还有各国风味的餐厅、豪华购物中心、高级酒店、按摩水疗、银行、寄卖行、影剧院，只要不过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这里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难怪欧洲一些有钱人后半辈子就扎在蒙特卡罗了。娱乐场所发达，衍生出来的产业便是寄卖行、当铺。澳门街头的寄卖行数量之多，令我吃惊！葡京饭店周边，大大小小的寄卖行粗略数来就有十多家。那是一个外人想象不出的世界。小云说：“受香港黑帮片的影响，我刚来澳门的时候不敢一个人上街。后来才发现对普通人来说，澳门的治安非常好，电影里的情节也有原型，但和普通人毫不相干，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葡京酒店是澳门的另一地标性建筑，是澳门最具知名度的娱乐中心。很长一段时间，中国大陆人对澳门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葡京酒店，它涵盖了内地人对澳门的全部认识。葡京酒店外观呈圆柱体，主色调是白色，再用啡黄色做出格子状的装饰细节，很典雅。有人说它像个鸟笼，人进去后就成了笼中鸟，由不得自己了。这说法倒也形象。和澳门新建的娱乐中心比起来，葡京酒店看上去已经“过时”了，内部显得狭小拥挤，也没有那么富丽堂皇。葡京酒店是澳门大佬何鸿燊的产业，他在旁边又建了一座新葡京。新葡京外观上阔下窄，像朵盛开的莲花，通体都是金色的玻璃幕墙，阳光照耀下一派金碧辉煌。它是目前澳门最高的建筑，有了它，在澳门不怕迷路了，走到任何地方，一抬头就能看见它，方位便确定了。“莲”通“连”，图的是吉祥，为了讨个好口彩，莲花大厦的裙楼也有了个钻石型外观；大堂里，摆满奇珍异宝：数百克拉的钻石，圆明园的兽首，黄金打造的雕塑，极尽奢华。相比新葡京的浮华夸张，我更喜欢老葡京，喜欢它里面珍珠母拼嵌的马赛克壁画。老葡京低调，像旧时代的绅士，他们玩乐也是讲究风度的。

为了吸引客人，娱乐中心想尽各种招数。葡京酒店对门的美资娱乐中心永利酒店的大堂里就安置了几个大型表演项目，每到半点和整点开始表演。门口是湖泊式音乐喷泉。音乐喷泉当然不稀奇，奇特的是水花喷射出来的同时，焰火也升上天空。永利的大堂里有棵“吉祥树”，表演时天花板上绘有十二生肖的屏障像相机快门一样滑开，在灯幕的照耀下，一座巨型水晶灯落下；地板则裂开一个大洞，五光十色“吉祥树”徐徐升起，变幻出春夏秋冬的四季画面。喷泉和吉祥树为永利招来不少客人，一些游客即便不玩别的项目，也要到酒店里来看这两项表演。从澳门回大陆后，有天看新闻，那对因银行操作错误得了千万横财的新西兰夫妇，卷起钱财开逃，一站就奔到了澳门永利酒店，直想着人生得意须尽欢。

近两年澳门最著名的项目是位于仔的威尼斯人大酒店。酒店规模极大，第一眼看到它，以为来到了威尼斯，酒店前居然是圣马可广场！酒店内外到处是威尼斯特色的雕塑、拱桥、小运河、石板路，甚至有冈多拉，那系着三角围巾的船夫都是从威尼斯找来的，他们是冈多拉专营家族的传人。威尼斯人大酒店里有澳门最大的室内购物中心，营业面积约10万平方米，商铺超过350家，3天都转不完。曼联俱乐部把他们亚洲最大的旗舰店开在了这里，可见这儿的消费能力有多么强大。

澳门新地标，路城三座蓝色“鱼缸”

出资修建娱乐中心的都是跨国财团，自然请得起当代顶尖的建筑设计师。大师们的作品多了，澳门的城市面貌也多了现代风情。澳门的新建筑最集中的地区是路城。

相对于澳门半岛，仔和路环是被“遗弃”的两个离岛。因为被遗忘了，所以2004年在仔还能发现蟒蛇。若不是澳门土地不敷应用，澳门人和游客只有在馋莫义记甜品店的木糠布丁、大利来咖啡馆的猪扒包时才会想起仔。是娱乐业和酒店业推动了仔的发展。上世纪90年代，澳门政府启动仔和路环之间的填海工程，填出来的地面被称作路氹城，两座离岛也连成一体。原本两岛之间有条连贯公路，路城填出来后公路更名为“路金光大道”；2002年澳门政府开放博彩经营权，全球娱乐业大亨纷纷进驻金光大道，联手顶级酒店品牌共同开发路城，威尼斯人、四季是第一批开业的娱乐城、酒店，新濠天地娱乐城和旗下皇冠、君悦、硬石三座酒店今年6月开幕。再过几年，路城将挤满酒店，数量在20座以上，这情景可谓壮观。

我们此番住在新濠天地娱乐城的硬石酒店，正是美国著名建筑和装饰设计师伯纳德·福特·布雷西亚（Bernardo Fort-Brescia）的作品。此人大概是当今最有瘾造玻璃大楼的建筑师，最擅长用玻璃大楼改变城市的天际线，他在迈阿密海滩上建的公寓楼亚特兰蒂斯大厦，在纽约时代广场上做的威斯汀酒店，都是经常上电视剧片头和明信片的。

福特·布雷西亚雄心勃勃地要赋予新濠天地的建筑“快乐、乐观”的色彩，给21世纪的澳门新的定义：都市化，世界性。新濠天地（City of Dreams）从英文名称的字面意义上看，是“梦幻之城”，他设计的皇冠、君悦、硬石三座玻璃酒店，立在路城的海边，犹如三杯冰冷的玛格丽塔鸡尾酒。他认为，建筑不仅仅是城市的支撑物，更应该是视觉的支撑点，像锚固定住视线。路城这样的新城区，更需要视觉之锚。新濠天地的三家酒店有客房1700套，附带1.9万平方米的娱乐场所，还有购物中心、餐厅酒吧、健身水疗中心，也是一个建筑航母。

福特·布雷西亚一向重视建筑所在地域的文化。澳门靠娱乐业吸引游客，那么他就造几只透明的“鱼缸”。福特·布雷西亚很能理解中国文化中“鱼”的象征意义：“金玉满堂”，“年年有余”；新濠天地的四座主体建筑，像四只形状各异的鱼缸。好运气是“如鱼得水”，有了鱼还要有水，水代表财运，因此要造流动的水；设计师给玻璃建筑的立面上设置了垂直的、起伏的、旋转的波纹，夜晚波纹渐次发出瓦蓝的光芒，“鱼缸”里掀起微澜，水流动起来了。鱼缸是透明的，“透明感”带来安全、开放，娱乐场所里的人——他们在屋子里呆的时间往往都很长——尤其需要安全、开放的感觉，松弛下来，避免产生幽闭恐怖症。

我们住的硬石酒店主打摇滚和流行音乐风格，里面收藏了大量摇滚巨星们的吉他、演出服、签名的白金唱片。我在里面看到了迈克尔·杰克逊演出穿过的一双短靴，离开澳门不久便听到了他死去的消息。心里不由想，杰克逊这辈子都是生活在鱼缸里的。

澳门闲得让香港人受不了

我们在澳门有个“导游”，澳门大学的老师小云。澳门大学校址位于氹仔最北端的海滨，与澳门半岛隔一道海湾。小云在学校附近租了套高层公寓，我们去她家里喝茶，从窗户望出去，惊呆了，只见连接澳门和氹仔的三座大桥飞跨海上，超级无敌海景！这样的风景得花多少钱买啊！小云说，这套三室两厅两卫的公寓租金合人民币也就5000块。不由感慨澳门的物价便宜，生活舒适。

小云是我的妹妹，去年在香港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在澳门大学谋到了教职。我们羡慕她在澳门的高质量生活，她却说，澳门闲散得让她不习惯。悠闲，少有野心和竞争，人们之间的关系就轻松，富有人情味；小云在香港习惯了高压快节奏的生活，来到澳门突然觉得失去了奋斗目标。“我可能有些现代人的病态，总觉得不忙人生就没有意义”，小云说“悠闲”也得适应呢。

小云的室友是个香港人，丈夫孩子在香港，她周末坐“喷射飞航”（往返于港澳的高速渡轮）回香港全家团圆。香港人对澳门始终抱有强烈的优越感，他们认为澳门老土、落伍、不时髦、购物环境差、教育质量不高；所以即便他们在澳门工作，也不愿把家安在澳门，宁愿在香港住4、500平方尺的房子——在香港，7、800平方尺（约7、80平方米）的房子就可以说是“大屋”了。

澳门人则认为香港人带来了很不好的风气，比如过于强调竞争，让澳门人也不得不卷入竞争，应付竞争带来的一系列改变。而且，香港人对于物质的追求影响了澳门人，澳门年轻人逐渐追求名牌和高消费，不再像父辈那么务实低调。小云谈到她的学生们个个背名牌手袋，比她这个老师的衣服手袋要高档得多。开豪华车的学生也不少，有时她和学生们一同外出聚餐，学生不忍看她在路边等巴士，一定热心地送她回家。

“澳门还是闲点好，低调点好。正因为闲、低调，澳门才保留了手工业时代的人情味，老字号的食肆、饼屋才能开到今天，才能品尝到1、200年前的味道”，小云说。她带我们去氹仔最好的葡国餐厅“海湾咖啡屋”吃饭，那餐厅居然没有像样的招牌，只在门楣上方写了中、葡文店名，没有霓虹灯，窗户也不很透明，在外面根本看不出这是家生意火爆的餐馆。“澳门人做生意就是这么老派。他们每周都要休息一天，生意再好也不开连锁店，从不会为了多赚钱牺牲全部生活。”

我们在澳门和氹仔的老城区找到了各种美味，海鲜粥、木糠蛋糕、榴莲雪糕、冰淇淋、双皮奶、虾仔拌面、老婆饼、蛋卷、凉茶、葡式蛋挞、豆花，它们至今还用传统配方、传统工艺手工制作而成，每天制作的数量有限，卖完老板即关门，任门外纸醉金迷，那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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